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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悦然谈“小诗”

马悦然谈“小诗” 2012-11-05

见到马悦然的一篇长文在《文汇报·笔会》(2012·10·22)上发表,题目长得很,叫《1920年代的中国小诗与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俳句》,是他本年10月在上海一次讲演的讲稿。他的短文与讲稿都不多见,我急忙读了。讲的问题很专门。谈“小诗”,小到一行、二行、三行的那一种。他先介绍了他们国家的大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然后及于中国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小诗,包括郭绍虞的一首四行的小诗,还有当时的一大批诗人如俞平伯、朱自清、梁宗岱、冰心等等的小诗。

马悦然从日本的俳句谈起,说一般是十七个字音,以5—7—5的格式,排为三行。他讲到对日本俳句大家芭蕉的最著名的一首俳句的翻译,说中国有两种译本:一是译为“古池冷落一片寂,忽闻青蛙跳水声”,他说不好,因为“冷落一片寂”和“忽闻”,是原诗所没有的,多余;一是译为“古池塘,青蛙跃入,水声响”,较好,但它押韵,而日本俳句是不许押韵的。他读得真细。而使我更受震动的是他注意到当年的这一批青年诗人,诗界的开拓者们的小诗,这些小诗大都被忘记,也不为研究者们注意了。但他列举了这些诗人的“小诗”成就以及它们受到外来的影响。更使我感动的是,他举出四川的杨吉甫(1904—1962)和台湾的杨华(1906—1936),他们都经受贫病和坐牢,早早死去,名不显于世。但是马悦然注意到,而且大胆肯定他们的诗作。马悦然说:“五四运动初期是小诗的黄金时代。……五四运动时期与瑞典1940年代的文学有些相同的现象:对传统文学的否认的态度。”

像马悦然这样细心研究,充分肯定“小诗”作者的成就,我只记得当年的周作人这样做过。周作人在1923年编成的《自己的园地》里收有《论小诗》一篇,真巧,那也是一篇演讲。周作人在那篇文章里也是广征博引,中外古今地谈论“小诗”,他的论说之广,之深,似乎更在马悦然此文之上。他说,“所谓小诗是指现今流行的一至四行的新诗。”周作人和马悦然所选择介绍的中国诗人,大体相同。周作人举出冰心的诗:“父亲呵,出来坐在明月里,我要听你说你的海。”真好呵。他论及俞平伯的《南宋六陵》一首:“牛郎花,黄满山,不见冬青树,红杜鹃儿血斑斑。”他说这“是真正的乐府精神,不是俳句的趣味”。这种鉴定能力,可以说是非凡的。周作人的这篇文章,现在还值得再读。

顺笔一说,因为有趣味,说成了对马悦然和周作人这两位评论家的比较了。本文意不在此。我要说的是,一说起马悦然,好像就离不开诺贝尔奖。其实他是一位极有成就的学者和翻译家,他总在默默地做自己的学问。我极其看重在这篇文章前发表的“编者按”。其中透露的数字很令人吃惊:2005-2007年译成瑞典文的文学作品中,由英语译的占74%,法语占3.6%,而从亚洲和非洲各国译成瑞典文本的,合起来还占不到1%。这太不公平,太不成比例。而要公平,就要加强翻译。但马悦然也有苦恼,他说:“我一发表一位当代中文作家的作品的译文,就会有人说:‘呵,你看,这个作家可能会获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这使得翻译家很不舒服。

恰好中国语言和文学是马悦然的专业,对口;他对中国的生活都比较习惯了,也常来常往。前七八年,他翻译山西一位作家的作品时,就曾来过山西太原。有一次作家们与他聚会,我也到场了。我看他很平易,对中国生活也能习惯,在吃饭时,我看他吃起红烧肉十分来劲,他没有我们这里怕吃肥肉、怕胆固醇的样子。

来源 : 羊城晚报 http://www.translators.com.cn/archives/2012/11/5633

马悦然:中国小诗与瑞典的俳句 2012/10/25 11:01

自从我六十多年前开始欣赏现代与当代中文的诗歌,我对1920年代的小诗非常感兴趣。我在大学教书,我一定要教一年级的学生汉语语音学和语法。学生们学了三个星期之后,我让他们背一些简单而容易懂的小诗。我相信这样做会鼓励他们学中文文学。我今天要讲的题目是《1920年代的中国小诗与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俳句》。这瑞典诗人的名字实在太长了。我从此就管他叫托马斯或者特翁吧。
“小诗”这个名称比较好懂。小诗就是比一般的诗短。可是短到什么程度呢?
有的小诗只有一行,有的有两行,还有的有三行。很少有超过三行的诗有资格当小诗。
我相信在场的听众不一定都知道俳句到底是什么。
1920年代不少中国年轻人留学日本,在日本阅读过日本文学作品和译成日文的西方文学作品。俳句在日本文学史上占的地位很重要,留学日本的学者肯定见识过这种比较特殊的诗歌形式。可是据我所知,他们谁都没有把这种短诗带回中国去。五四运动时期抛弃了中国传统的诗歌形式,如绝句、律诗和长短句。偏爱自由诗的激进派的诗人,也许觉得俳句很严格的节奏是不合时代的。
日本的俳句跟西方的或者中文俳句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我们先看日本最有名的17世纪俳句大师芭蕉最有名的俳句:
Furu ike ya/kawazu tobikomu/mizu no oto.
古池/青蛙 跳进/水的声音
日本的俳句包括十七个所谓/jion/字音,或者/onji/音字。日文一共有48个字音或jion。其中有五个元音/a i u e o/和一个元音后头的/-n/。其余的o字音都是一个辅音加一个元音,像/ka ki ku ke ko/。元音是短的或者长的。写长的元音需要两个字音。中文的“东京”包括两个音节,可是日语的Tokyu包括五个字音:to-u-ki-yo-u。
一首日本的俳句包括十七个写在一行的字音。那十七个字音分成三段5-7-5。芭蕉的俳句头一段,furu ike ya(古老的池塘呀),包括五个字音;第二段,kawazu tobikomu(青蛙跳进去),包括七个字音;第三段,mizu no oto(水的声音),包括五个字音。
芭蕉的俳句有两种中文译文。头一种用两个七言句:
古池冷落一片寂,忽闻青蛙跳水声。
这个译文不太好,无名的译者加了原文所没有的词儿,像“冷落一片寂”和“忽闻”。这样画蛇添足是不应该的。
第二种译文是一个押韵的小诗:
古池塘,青蛙跃入,水声响。
这种译文比头一种好得多,可是不应该押韵。日本的俳句绝不会押韵。
西方的和中文的俳句应该包括分成三行的十七个音节。因此,日文的俳句比西方的俳句压缩得多。日本的俳句分成三段和西方的俳句分成三行不是偶然的。这种分析法又决定于节奏,又决定于语义。
五四运动初期是小诗的黄金时代。我最喜欢的小诗之一是郭绍虞先生这首反映性的诗(areflective poem):
云在天上,
人在地上,
影在水上,
影在云上。
我每次独自念这首诗,我会想到四川峨嵋山底下的水田。郭绍虞(1893—1984)的学术范围很宽,他在中国语言学,音韵学,文学批评史各方面的贡献很大。冰心女士(1900—1999)1923年出版的诗集《繁星》和《春水》显然受19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诗人泰戈尔(Rabindranath Tagore)的影响。除了冰心,还出现了很多独创力很强的小诗的大师,如俞平伯(1900—1990)、朱自清(1898—1948)、何植三(1899—1977)、郭绍虞和宗白华(1897—1986)、梁宗岱(1903—1983)、陈乃棠(1933-),和王统照(1897—1957),等等。
我家里所藏的最宝贵的诗集是俞平伯先生1925年呈给他已故的姐姐的一本题名为《忆》的诗集。这本诗集有朱自清的跋文和丰子恺的与这些诗非常意气相投的插图。作者的序文是1922年写的,那时作者才二十二岁。我从这个诗集只取一首诗:
骑着,就是马儿,
耍着,就是棒儿,
在草砖上拖着琅琅的
来的是我。
我刚给你们提的写小诗的诗人都成了有名望的作家。我现在愿意给你们介绍两位被遗忘的诗人。这两位没有登过高雅之堂的诗人分别是:四川的杨吉甫(1904—1962)和台湾的杨华(1906—1936)。两个诗人是“家门儿”(他们是同姓的)。他们的生活情况也很相似。两个都是小学老师,两人很穷,两人害的重病,两人坐了监牢。
杨吉甫是四川万县人。他1924年到北京去,上鲁迅在北京女大的课。他跟他的同乡朋友何其芳1931年编了一个文学杂志。同年得肺病回到四川。1927到1935年他在《万县日报》发表他的小诗。杨吉甫去世之后,他的寡妇要求何其芳出版她丈夫的诗选。出版于1977年用复写器印的《杨吉甫诗选》可能只印了几十本,送给诗人的亲戚和朋友。我1979年回成都去探亲时,杨吉甫的一位老朋友送了我一本。
杨华是台湾屏东县人。他的生活非常苦。他三十岁时自杀了。他生前发表了两部诗集,1927年出版的《小诗》和1932年出版的《心弦》。
五四运动时期与瑞典1940年代的文学有些相同的现象:对传统文学的否认的态度。当时的瑞典诗人大多数写的是自由诗。托马斯走他自己的路。他头一本诗集收十七首诗,一共包括九十一阕(stanzas)。其中十三阕用古代希腊所谓萨福诗律(Saphic metre),两阕用古代希腊阿尔凯(Alcaic metre),六十阕用所谓英国式的无韵诗(ta tám,ta tám,ta tám,ta tám,ta tám),其余的十六阕是自由诗。
我相信托马斯1950年代已经开始写俳句,可是他早期的俳句没有发表过。其中有一首让我联想到日本俳句的风格:
消失的步子
都已沉入了地板:
池底的落叶。
除了哲学与文学史,托马斯在大学学心理学。他1960年代在一个管教所当心理学的顾问。1959年托马斯拜访了一位当管教所的主任的朋友。参观了管教所之后,托马斯给他的主人寄了九首俳句。这些俳句等到2001年才发表。我在其中选两首:
逃犯给抓住。
他兜兜里装满了
金色的蘑菇。
少年喝了奶
安静地睡在牢房:
石头的母亲。
托马斯其余的俳句都发表在他最后的两部诗集中,《悲伤的凤尾船》(1996)与《巨大的谜语》(2004)。托马斯1990年中风之后主要写的是小诗和俳句。
很多1920年代的小诗像很多俳句一样可以分成三种意象,如梁宗岱的这首小诗:
七叶树啊,
你穿了红的衣裳嫁与谁呢?
我们再看朱自清先生最有名的小诗:
初夜的两枝遥遥的白烛光里,
我眼睁睁地瞅着,
一九二一年轻轻地过去了。
何植三先生所写的小诗也非常精彩:
田事忙了,
去,也是月,
回,也是月。
有时候何植三的小诗有一点像日本的俳句:
肩着臭的肥料,
想望着将来的稻香。
下一首诗是宗白华写的:
心中的宇宙
明月镜中的山河影。
以下有两首冰心的小诗:
我的心
孤舟似的
穿过了起伏不定的时间的海。
心灵的灯
在寂静中光明
在热闹中熄灭。
我们现在看托马斯的四首俳句:
我们得忍受
小号字体之草和
底层的笑声。
太阳将西下。
我们影子是巨人。
万物皆成影。
美丽的兰花。
油轮一一流过去。
天上的满月。
橡树和月亮。
光与沉默的星座。
寒冷的大海。
以上的小诗和俳句都可以分成三段的。
对于真话的信念
有的中国1920年代的小诗和托马斯有的俳句有一些相同的或者相似的主题:诗人们都坚持要说真话或者表达一种坚固的信念。杨吉甫有一首很简单的小诗:
今天的草堆是我点燃的。
肯定会有人认为这首诗简直没有诗意。可是我每次想到杨吉甫这首诗,就很感动。常常躺在病床上的诗人终于能到花园里去做扫叶子甚的,让他心里充满了乐趣和骄傲。诗人的乐趣和骄傲应该让读者惊讶:啊,你看!那么微不足道的事会叫诗人那么兴奋!真的,生活中看起来没有多大意义的事,其实非常可贵的。
有时,杨吉甫的真理感是很具体的:
那四颗明星,那四颗明星,
很好连成一个平行四边形。
野鸭飞起来,
双脚伸向后面。
诗人不会骗你!野鸭飞起来的时候,真的把两只脚伸向后面。
你们也得相信托马斯的话:
棕色的树叶
跟死海的圣经卷
一样的宝贵。
疯人图书馆
摆在书架的圣经
没有人阅读。
有的小诗会叙述自然界的动静和普通的好像没有很深意义的生活里的事件:
我们先看杨吉甫先生的几首诗:
鸭子归家的时候
她又提着便壶到菜园去。
天要黑的时候,
弟弟赶着鸭儿回来。
田角的牛儿
懒懒地在嚼着。
农人们吃烟去了。
母狗生了狗儿,
侄儿天天去看。
墨水瓶开了,
猫儿赶快来闻。
看托马斯的几首俳句:
啊,一对蜻蜓
紧紧地连起来的
嘶一声飞过。
黑白的喜鹊
固执地跑来跑去
横穿过田野。有的小诗的主题跟传统绝句的主题很相似。下一首是王统照写的:
花影瘦在架上,
人影瘦在床上,
是三月末日了,
独有个黄莺在枝上鸣着。
何植三的小诗中也可以找到传统绝句的回音:
穿过了枫林
恍惚的见了一个影啊。
我道是只蝴蝶,
原来是片落叶。
下一首诗陈乃棠写的:
鹅黄的小花,
探头在茸茸的细草之上,
是招蝴蝶归来呀!
我们再看梁宗岱的一首小诗:
像老尼一般,黄昏
又从苍古的修道院
暗淡地迟迟地行近了。
杨华和杨吉甫的诗虽然比较短,可是有时主题上有一点像唐朝的绝句。以下头两首是杨华写的:
人们看不见叶底的花,
已被一双蝴蝶先知道了。
人们散了后的秋千
闲挂着一轮明月。
第三首是杨吉甫写的:
燕子飞去了,
遗留的只是深秋。
我自己觉得托马斯的以下三首俳句的主题稍微有一点像绝句的主题:
阳台上的我
站在日光的笼里——
像雨后的虹。
密雾中吟诗。
海上遥遥的渔船——
海的战利品。
默行如细雨
迎接耳语的树叶。
听宫里的钟
有的小诗具有不同程度的戏剧性:杨吉甫:
农夫在田坎上找草帽,
脸都急得红了。
托马斯:
透骨的暴风
深夜里穿过房屋——
魔鬼的名字。
古怪的松树
在这悲哀的湿地。
永久的永久。
山上的陡坡
燃烧的太阳底下
羊群嚼火焰。
阳光的驯鹿。
苍蝇殷勤把影子
缝定在地上。
啊,紫藤,紫藤
从柏油里站起来
正像个乞丐。
托马斯的俳句有时让我联想到禅宗的小诗(偈):
阳光的狗
链牵着路旁的树木。
有人叫我么?
这首诗的头两行容有两个非常奇妙的隐喻,这种隐喻是托马斯的风格的特点。日本的俳句不允许用隐喻。我一个朋友,一位日本的学者,读了译成日文的托马斯的俳句后非常惊讶地说:“啊,托马斯的隐喻给日文俳句赋予了一种新的活力!”
我最后让你们念托马斯的两首俳句:
顿时的觉悟。
一颗老的苹果树。
大海靠近了。
人形的飞鸟。
苹果树已开过花。
巨大的谜语。
托马斯晚期的诗,有的不好懂。你们要是问我最后的两首诗有什么主题,我只能回答:巨大的谜语!























by li_japan | 2020-03-04 12:05 | 俳句,漢俳 | Comments(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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